柳霓站在赵府的垂花门前,手指轻轻地攀上垂花门上一叶柳条,在纤纤玉手间绕了一绕:“大人既然还称本宫一声公主,那本宫也就当大人是我南朝的旧臣,四月前本宫奉了先帝诏令不远千里从南朝来这西梁,本是欲同西梁结秦晋之好,通百世之交,却没承想平白地生出许多的变数,以至于两国交恶,生灵涂炭。”

    她微微地叹了一口气,手一松,凝眄瞧着那随风而去的柳叶,攒眉道:“那一日,本宫兄长瑞王殿下将本宫托付在赵大人府上,只为我当日有伤,经不起千里奔波,更经不起战场杀伐。大人不会不知道,当日的瑞王殿下如今已登基大统,如今便是我南朝的皇帝了——本宫前日接到皇兄的飞鸽传书,说是不日将接本宫銮驾回宫。”

    她转过头来,轻轻瞥了一眼下头跪着的赵岑,“本宫只想问赵大人一句,若是本宫依了大人之言去采选,若是一不小心真入了那西梁皇帝的皇宫,等本宫皇兄找大人要人,赵大人又怎生变出一个大活人来给本宫的皇兄?”

    赵岑只觉自己冷汗透衣:“公……公主殿下放心……老臣万万不敢有这么一个不小心……老臣,老臣,老臣必然事先将前前后后都打理好了,殿下不过是去走个过场,只需经第一轮采选,老臣便是拼了项上人头,也能让殿下原轿去原轿回,也断然不敢叫殿下因老臣之故落入险境!”

    南朝先帝亲封的仁孝长公主郑淣沉默片刻,终于上前去将赵岑扶了起来,“赵大人忠心,自然日月可鉴,若是旁人,哪里甘心远离我朝京师那般的富足之地,千里迢迢来这西梁的苦寒之所?”

    赵岑觉出她言语之中似有松动,正松了一口气,却见她眸子微微地垂了下来,一泓眼波里面仿佛含着一脉江南的春水,将这世事映得透亮,“可惜的是,赵大人却忘记了一件事情——本宫是从宫里走出来的,自然知道这世上最险恶之地是在哪里。本宫在您这府中尚且不曾安度时日,若是至身于那西梁最险恶之处,大人鞭长莫及,本宫的全身而退岂是大人拼了项上人头能保证的?”

    赵岑见她如此一说,不由急切道:“公主殿下……”

    郑淣抬了抬手:“赵大人,本宫一直忘记了跟你说一件事情。”只见她淡然一笑道,“大人可还记得本宫身中利箭之事么?”

    赵岑不知她为何突然提起此事,只得答道:“公主何来此问?西梁和南朝上上下下,没有人不知道此事的。”

    那日南朝的公主带着化干戈为玉帛的美好愿望而来,从南朝出发,历经三个月终于驾临西梁京都。

    那一日,京都的盛景二十年未见。

    春风和煦,日头高悬,黄钟大吕,礼乐齐鸣,南朝送亲的御林军列队而行,墨黑铁甲铮然,旌旗招展翻飞。

    当时还是南朝皇子的瑞王殿下郑溶正是长公主郑淣的送亲使节,他身着吉服,手持符杖,玉带高冠,紫辔雕鞍,神色肃穆威严,坐下神骏昂扬非凡,身后华盖如云羽扇宝幡,仪仗煌煌,护送着南朝长公主的銮车从宣化门徐徐而入,八匹通身雪白的骏马矫健修长,日头映照在金凤展翅欲飞的銮驾上,宝盖上绣火焰云纹,艳若朝霞,四角四只振翅欲飞的描金凤凰口衔硕大的珍珠,光彩绝艳,下方缀鎏金铜铃,随着车驾缓缓前行发出清脆之声,直达天际。

    京都百姓倾巢而出,只为一睹南朝公主的天人之仪。

    南朝长公主感念西梁百姓盛情,在满城欢呼声之中缓步步出车鸾。那一刻,全城百姓不禁屏住了呼吸,人人惊叹这一位仪态万方,雍容华贵的公主仿佛一轮明月高悬于天空,让周围的一切在突然间黯然失色。

    不料此时,三只箭矢突然如流星一般从暗处飞出,直袭长公主的要害之处。

    几乎在同一时间,瑞王殿下飞身而上,手中佩剑如蛟龙一般陡然出鞘,长剑寒

    气凌冽,直直迎上那流星一般的飞箭,只听得嘣然一响,一支飞箭撞上他手中的佩剑,两金相击,那箭簇堪堪朝着反方向飞出,他顺势再飞身一挑,另一支箭擦着观礼人群的头顶横飞而出。

    只可惜,最后一只箭矢却直直插入长公主的胸口,刹那之间,方才还仪态万方,雍容华贵的公主如同被猎人的弓箭所伤的飞鸟一般,从銮驾上陡然坠地,殷红的鲜血在她深繁重绣的锦袍上绽开了一朵艳丽的玫瑰。

    南朝长公主命悬一线,三日不曾转醒过来。

    第二日,在西梁朝堂上,瑞王殿下按剑上殿,当着满朝文武百官质问西梁君王:“昨日刺客何处而来?西梁拱卫为何不堪一击?我南朝公主在西梁遇险,乃是西梁视和亲之事岂非儿戏乎?”

    没承想,西梁君王却轻描淡写地道:“我大梁路不拾遗,夜不闭户,历来安居乐业。朕以为,刺客乃是跟随殿下进了我大梁京都,居心不良,乘机作乱,现下殿下反而来质问朕刺客为何而来?朕倒是也有一问,如今瑞王殿下持剑上殿,莫不是南朝同我大梁有兵戎相见之意?”